傅南生攪了他娘的生意，擾了恩客的興致，自然得了一頓打。傅鶯兒近日來心情不好，這回被他氣得狠了，看著像是要活活將他打死，就連老鴇都不裝模作樣地攔一攔了，畢竟傅南生得罪了花樓的客人，是應該多得一些教訓。

最終還是另一個花娘霜霜拼命攔著才把傅鶯兒給攔住：“差不多就行了，你還真想打死他？你若要打死他，何必生他，還養了他這麽多年？”

“我根本就沒想過生他養他！這王八蛋命硬，我唯獨後悔沒堅持溺死他！”傅鶯兒狠狠地罵道，她指著蜷縮在地上的傅南生道，“你瞧不起我？你有什麽臉瞧不起我？！沒有我哪來你？你嫌我是□□丟了你的臉是吧？你滾啊！讓你滾你又不滾，你要什麽臉？但凡要點臉的也早就滾了！”

“鶯兒！”霜霜喝道，“打也打了，還罵？！”

“不罵醒他他能把天捅了！”傅鶯兒冷笑道，“隔三岔五就鬧事，哪一回不是老娘腆著個臉給他收拾爛攤子？賠錢貨，吃老娘的喝老娘的，老娘賣身給你飯吃，你還嫌老娘賺的錢臟！全天下的人瞧不起我，你也沒臉瞧不起我！”

“南生哪兒嫌你了？他就是心疼你。”霜霜繼續攔著她，又回頭道，“南生，去我房裏，讓你娘自己待著。快去！”

傅南生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地上緩緩地爬起來，低著頭，一瘸一拐地出了門。

霜霜見傅南生去了自己房，這才松開傅鶯兒，嘆了一聲氣：“你也不必總說些狠話，若你真半點不顧念母子之情，也不會養他到這麽大。你不容易，他也不容易，又是何必。”

傅鶯兒冷笑著沒有說話。

霜霜又勸了幾句，卻聽到傅鶯兒突然道：“我要把他扔了。”

霜霜一怔：“你——”

“這回扔遠點，省得他每次都能找回來。”傅鶯兒悻悻然道。

傅南生自小聰慧，她試著扔過他許多次，他總能自己找回來。

好幾次，傅南生回得比傅鶯兒還早，抱著膝蓋坐在門口，見著她了便仰著臉笑，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被故意扔掉，只當作是走散了。

霜霜沈默半晌，沒什麽底氣地勸道：“都養這麽大了，最難的時候都過去了，這時候扔了他，又是何必？”

花娘在花樓裏面養大一個孩子並不容易。

霜霜見傅鶯兒不說話，嘆了聲氣，道：“其實我知道你是想他好，不讓他讀書是怕他讀多了反而難受，可見他真這樣想讀書，你又想讓他離開花街，徹底與你斷了幹系。”

可惜傅南生這麽大了，已經懂事了，傅鶯兒不能夠將他再送人領養，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養。和傅鶯兒往來的全是下九流，她若托人再去尋，多半對方也知道傅南生的來歷，傅南生又生得好看，誰知道會被當成什麽玩物。

傅鶯兒想來想去，只有將傅南生扔得遠一些，扔到沒人知道他是什麽來歷的地方，只當他是那家走失的小公子，或許要比現在好一些，至少高看他兩分。

她本也不是什麽靈慧的人，生在貧戶人家，未曾受過教化，懵懵懂懂的時候又被賣進了窯子，從此只過些低俗生活，討好恩客的小聰明她有，但再多的事兒卻想不來了。這是她僅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。

霜霜和傅鶯兒也差不了多少，只是擔憂道：“可一旦將他扔了，後事我們也無法掌控，只能聽天由命了。”

傅鶯兒心中一狠，道：“都是他的命了，是好是壞，誰也怨不了。”

誰讓他不長眼投這麽個胎。

傅南生在霜霜那裏養了幾天的傷，期期艾艾地偷看他娘的房間。

霜霜推門進來，笑道：“她沒生你的氣了，今兒回去睡吧。”

傅南生點點頭。

霜霜又道：“來試試這衣裳。”

傅南生訝異地看著她拿出一件新衣裳。

他總是穿她們改小的舊衣裳，甚少穿新衣裳，遑論是特為他買的男孩兒衣裳。

但他也沒有多問，有些高興地過去，順從地換上了這套衣裳。

衣裳的料子頗好，看著就很貴。

傅南生愛不釋手，低著頭摸自己的衣袖：“為什麽給我買這麽好的衣裳？”

“你娘買的，她打了你，心裏難過，又拉不下臉和你說，便買這個給你賠禮，你不怪她了吧？”霜霜摸了摸他的頭。

傅南生沈默了一小會兒，道：“我沒有怪過我娘。”

他又道，“我知道她也很難，只是……”

霜霜有些苦澀地笑了笑，蹲在地上溫柔地給傅南生整理衣襟，邊道：“只是這世上很多的事情都是天註定，半點不由人。你娘和我，我們這一生便是這樣了。你小，尚且不知道很多事情有多難。你當你娘和我，整個花街的人，都是願意做這行嗎？誰不盼著從良？可事兒若有那樣容易就好了。你將一個客人趕走了，還會有下一個，又何必呢？”

傅南生沈默許久，道：“我長大了會給你們贖身的。”

霜霜失笑：“等你長大還要許多年呢，到那時候再說。”

傅南生越發的難過起來，他恨自己不能夠在一夜之間長大。

“別撅著嘴，都能掛油瓶了。”霜霜捏了他的臉一把，猶豫著，道，“南生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，你都不能恨你娘，知道嗎？她脾性怪異，有時候打你罵你，嘴上總說些不好聽的話，可她心裏不是那樣想的。只是這樣的日子過得多了，她也難受，都是被逼迫出來的。你是她唯一的血脈，她害怕連你也看不起她。”

傅南生忙道：“我沒有——”

“我知道你沒有，”霜霜搖了搖頭，“可是你娘的心中敏感，你厭惡嫖客，在她看來便是厭惡她。她的心中也很難受。你娘沒有讀過書，不懂什麽道理，又生性急躁，因此她沒有辦法和你說理，只能發脾氣，明白嗎？”

傅南生默默點頭，過了會兒又急切地道：“可是我不想讓你們再——再這樣。”

霜霜笑著道：“我剛剛說過，這世上很多的事情都是不由人的。若是我們有法子，一開始便不會淪落到這裏來。南生，你有志氣是好事，可這也是你娘擔心所在，她不讓你讀書，就是怕你志氣太高了，卻又掙不開身份，反而更難受。像我們這樣得過且過，反而沒那麽難過，渴望而求不得才會難受。”

“可是若不去想不去試一試，又怎麽甘心？又怎麽知道不能做到？”傅南生不服氣，也很疑惑，“凡事總能試一試的。”

霜霜耐心地問：“若試一試之後發現仍然做不到呢？”

傅南生想了想，道：“那便再試一試。”

霜霜又笑了起來：“若再試一試，發現仍然做不到呢？”

傅南生沈默半晌，低聲道：“那就再試一試。”

霜霜低著頭笑了許久才說：“這就是你娘不願意讓你去試的原因，南生，你這不叫試一試，叫撞了南墻也不回頭。因此你娘才會那樣擔心你過於有志氣了，你不是富貴少爺，你撞的墻都是活生生的墻，甚至墻上面還會有刀槍劍戟，而絕不會是鋪著綾羅軟墊，你若撞上去，就會撞得頭破血流。尋常人最多撞一兩次就轉身換一條路走了，可你不會，所以我們擔心你。你打小便是這樣，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在地上爬，在你前面放個東西，你絕不會繞路過去，那時候你娘便說過你以後會是個令人頭疼的性子。當時我還笑她，後來我發現，果然是知子莫若母。”

傅南生試圖爭辯：“若是不撞，那墻就永遠攔在面前，去撞說不定能把墻撞開。若不撞開，豈不是一生都只能困在墻下？”

“可是我們也並不需要一定過墻去啊。”霜霜道。

傅南生皺眉：“為什麽？”

霜霜反問：“為什麽一定要過墻去？”

傅南生道：“墻那邊更好！”

霜霜笑著問：“怎麽個好法兒？”

傅南生也說不出是怎麽個好法兒，可他覺得怎樣都比現在好。

“墻那邊的人無外乎也是一日三餐吃糧油稻谷，難道墻那邊的人就吃仙丹嗎？”霜霜笑著問。

傅南生低聲道：“就是不一樣。”

“或許是不一樣。”霜霜道，“可是那都與我們無緣。南生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，生下來已經註定好了的命。”

傅南生咬了咬嘴唇，欲言又止。

他討厭制定了命的老天爺，憑什麽有的人命好有的人命不好？這根本就不公平。

他才不願意服從這所謂的命。若命運讓他比不上別人，他就不要服從這王八蛋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許多年後，傅老師：大家都說小侯爺命最好不過？那我就搞他好了。小侯爺：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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